2022 BFA拔尖班寒假工作坊第一讲：[法]Christian Rajaud-

　　2022北京电影学院研究生拔尖人才实验班寒假工作坊于2023年1月14日开班，集中邀请五位法国电影行业专业人士为学生进行寒假期间短片创作的授课及辅导，并于最后共同评选出优秀作品，进行点评展映。

　　Christian Rajaud，电影视效总监、制片人，代表作品《狼图腾》、《虎兄虎弟》、《四月某时》、《屋顶上的轻骑兵》、《艾丽斯的镜子》、《法国女人》，曾获2015北京国际电影节最佳视觉效果奖、提名第52届金马奖最佳视觉效果奖。Christian在这堂课中结合自己多年的行业经验给大家讲解了许多与视觉特效有关的知识，以他的亲身经历来举例剖析了很多有趣的视效制作案例。其中贯穿整节课堂的主旨，也是Christian多年从业以来信奉的真理——视觉特效的首要目的是服务于故事讲述。

　　当谈到视觉特效的目的时，Christian多次强调，当我们决定是否采用视觉特效、以及如何制定特效方案时，应该先思考一下这个方案是否能帮助我们在完成故事讲述的同时优化故事的呈现方式。他认为，对于一部好的电影而言，一个好的创意是不够的，必须要先有一个好的剧本，我们才能继续讨论特效制作。

　　视觉特效，常被简称为“视效”（Visual Effects，英文缩写 VFX）。视效是通过各种手段对场景进行处理，利用人的视错觉，或借助道具、计算机图像处理等实现原本无法看到的场景。如影视拍摄中使用的特摄、威亚道具、后期使用的特效制作软件，都是实现视觉特效的工具，通过特效能够得到难以直接拍摄出的画面，增强视觉体验。

　　Christian深入浅出地向同学们介绍了视觉特效的发展史。事实上，视觉特效的起源很难去界定，毕竟在一些史前文明中已经出现了类似于视觉特效的踪迹：当现代人用探照灯勘查遗址时，并不能发现这一现象，但当人们像史前人类一样，举起火把前行时，会发现墙上刻画的动物形象都动了起来。当戏剧发展到一定阶段后，人们会使用假血来制造受伤的效果，使用干冰等工具打造舞台效果。

　　特效最初和电影发生联系，是从被乔治·梅里爱所经历的一次拍摄事故开始的。一天，梅里爱在放映成片时发现画面中一辆行驶的公共马车忽然变成了运棺材的马车，感到惊惑不解。后来发现是因为那天拍摄时，胶卷因机器故障被卡住了，再拍时，一辆运棺材的马车恰好行驶在原来马车的位置上。这次偶然的事故使身为魔术师的梅里爱茅塞顿开，他明白了“停机再拍”的奥妙。此后，梅里爱通过停机拍摄的手段，拍摄了许多令人感到惊奇的影片。

　　后来，随着特技手段的不断进步。人们开始使用机械手段来模拟爆炸、放焰火的场面，特效化妆技术也在不断进步。然而，这个阶段的特技仍然是需要在拍摄现场完成的。

　　80年代，计算机技术得到发展，电脑成为了辅助特效发展的新工具，此后特效的发展速度便越来越快，一些简单的数字特效如抠像换人等得以出现，这些特效便是我们现今已经很熟悉的后期特效。

　　Christian基于自己丰富的业内经验，向我们介绍道，当前现场特效与后期特效相结合的形式在电影制作中越来越普遍。他用爆炸场景来举了一个生动的例子：如果单纯通过现场特效来完成爆炸场景，会存在较大的安全隐患，而且需要为了效果和安全度多次排练——这也意味着会花费大量的财力和时间。

　　如今数字特效可以模拟爆炸场面，这会解决现场特效存在的问题，但完全使用后期特效也会带来新的问题。首先，爆炸时产生的光线变化是复杂的，如果完全通过后期特效来模拟，会耗费大量的时间和花费，最终的效果也难以把控；另一个不容忽视的问题是，现场特效的完全缺失会对演员的表演造成负面影响，即使是非常专业的演员也难以在这种情况下给出足够准确和真实的反应。

　　这两个潜在的问题可能导致的严重后果就是这个爆炸场景无法让观众信服，这也就违背了Christian所说的视效的目的是服务于故事的初衷。那么如何来完成一个好的爆炸场面呢？Christian给出了他的解答，这需要现场特效与后期特效的完美结合。有经验的特效师会建议在现场拍摄该场面时，通过使用灯光设备来模拟爆炸时产生的光线效果以及为演员的表演提供帮助。

　　这样一来，在后期特效阶段，特效团队不再需要花费大量精力模拟灯光，演员的表演也更具真实性。Christian认为，特效制作发展到当今，现场特效与后期特效仍具备高度的关联性，专业的特效团队往往会同时使用它们。当然，如何来决定具体的方案，仍然基于导演想要讲述的故事和讲述故事的方式。

　　Christian提到，视效有多种分类方式。在前几年，人们把视效分为2D特效和3D特效。但是如今，这两者之间的界限越来越模糊了，它们可以混合出现，甚至出现了2.5D的效果。

　　视效也可以被分为可察觉和不可察觉两种。简单来说，可察觉视效就是为我们的电影画面增添一些东西，而不可察觉视效则是后期去除一些画面中的东西。Christian用《狼图腾》来举例说明：在有的群狼场面中，由于可供拍摄的真狼数量有限，特效团队需要后期增加狼的数量，这就是可察觉特效；另一种情况是，当我们需要去除画面中多余的人物、交通工具或设施时，可通过后期特效来擦除，这是不可察觉特效的体现。此外，特效也可以实现画面中物体速度的增减。

　　近年来越来越常见的CG技术（Computer Graphics）目前多应用于体量较大的制作，因为其成本较为昂贵。Christian提到CG可以用来制造画面中没有的道具和人物，并举例说明了CG制作可实现的效果。比如，当需要拍摄用剑砍头的场景时，我们可以做出一个真实的剑柄，剑刃的部分则通过后期特效来制作。由此一来，我们在保证演员表演动作真实性的同时保证了演员的安全。此外，CG也被广泛应用于一些需要真实的角色和想象的角色一起出现的场景中。

　　当团队无法在理想的场地拍摄时，也可以通过绿幕拍摄加抠像合成的方式来替换背景。这时的背景可以是实拍的场景，也可以通过绘画来打造超现实的场景。除了后期替换背景外，有时特效团队也会提前制作好场景，拍摄时使用该场景作为背景来拍摄。

　　Christian总结道，当今的视效制作技术已经发展得非常可观，可以实现很多天马行空的创意。当然，无论视效技术如何先进，其都需要服务于我们的故事。

　　在拍摄前期，视效总监应当在阅读剧本后第一时间与导演展开沟通，沟通内容包括但不限于导演想实现的美学效果以及可以实现理想效果的方案等等。视效总监可以事先了解导演之前的作品风格，这能让双方沟通的过程开展得更加顺畅。在沟通阶段，如果口头上的交流过于抽象时，视效总监可以在一些现有的作品、案例中寻找类似的效果供导演选择。除了整体的视觉效果外，一些重要的特效场面也是沟通的重点。

　　Christian为同学们举了一个生动的例子：我们在影片中常常会看见由一个威风凛凛的将领率领着千军万马冲锋陷阵的震撼场景，影片时常会通过后期特效来完善这类画面。如果视效总监没有事先跟导演沟通好此类场面的预想效果，那么在制作时会给特效团队带来难题——比如我们究竟需要多少数量的兵马来实现这一场景？毕竟，不同数量代表着不同的制作难度和制作时间。

　　除此以外，一些影片基于剧情需要在特定的季节拍摄，有时制作团队拟定的拍摄时间并不符合故事所需的季节。Christian曾遇到过这样的情况，并且当时导演要求特效团队在后期制作时对与季节相悖的景色做相应的处理。Christian指出这样的方案在制作上是很困难的，会极大增加后期的成本，所以他常常会建议有这样想法的拍摄团队更换拍摄时间。如果忽视这个沟通的过程，轻则会影响视效制作的工作难度和最终花费，重则会导致成片与导演的预想不符——这也意味着影片的质量会受到影响。

　　拍摄阶段仍然需要视效部门的工作人员集中精力，Christian认为他们在片场时应该高度关注所有需要特效的镜头，并致力于在现场解决问题。视效总监则需要根据每天的工作状态和内容来实时调整方案，视效方案并不是一经确定就不再改动的。此外，视效部门应当有人负责对重要的场景进行拍照存档，这会为后期带来极大的帮助。在拍摄阶段，视效总监仍需要与导演保持沟通。

　　Christian举了一些例子来证明这一点。比如，一个庄严古典的城堡中，有两个人物正在阳台上对话。阳台外是与故事发生的年代格格不入的现代建筑群，这意味着需要对外景建筑进行后期更换。一些导演可能会选择在阳台上拍摄以外景为背景的双人对话镜头，但Christian会建议导演避免这样做，而是采取以内景为背景的双人对话和阳台外景空镜的正反打镜头来完成这个场面。这种方案会大大降低后期的成本，这是因为当一个需要抠像更换背景的镜头中出现移动的人物时，后期制作的难度和成本会大大增加。

　　另一个例子是，Christian参与制作的一部影片在剧本中出现了老虎，导演希望用包含老虎的四个镜头来展现人与自然的关系。由于安全原因，这样的镜头不可能采用真老虎，所以需要通过视效来完成，然而，制作一个具有高仿真度的老虎模型需要耗费非常多的资金。仅仅为了四个镜头来完成这样的特效是否值得，Christian认为还有待商榷，因此他决定与导演就老虎出现的必要性进行了沟通。

　　就像Christian在本节课中多次强调的那样，他认为特效需要服务于故事。所以他向那部影片的导演提出了自己的问题：这只老虎出现的原因是什么？没有老虎是否可以展现人与自然的关系呢？最终的结果是导演放弃了原计划，通过在山中拍摄的方式来体现人与自然的关系，这也使剧组得以省下一笔大额经费。

　　《少年派的奇幻漂流》的视效总监Bill Westenhofer表示，几乎86%的以理查德·帕克为主角的场景都使用了计算机生成的老虎，为了实现这一目标，导演李安和特效工作室Rhythm & Hues需要在制作的预视化阶段投入更多的时间，绘制出老虎在每个场景中的位置以及它到底要做什么的每个细节。

　　Christian认为，在制作的任何一个阶段，导演与特效部门之间的良好沟通都能帮助整个制作过程进行得更加顺畅，也能够节省不必要的制作成本。

　　视效总监与制片的沟通也是极为重要的，通常在一个剧组中会有专门负责与视效部门对接的制片来进行沟通。控制预算是制片的重要工作之一，但他很难独立地去预估一部影片在视效上所需的经费，这需要视效总监的配合来共同估算。在视效总监完成与导演的初期沟通以后，视效总监就可以根据场景标记出不同方案下视效制作所需的时间和价格。然后，再根据制片分配给视效的资金数额来选择具体的方案，基于该方案的工作量和工作难度来做出更加准确的预算。在方案和预算确认无误后，才能签订合约。同时，Christian也提醒大家，即使事先签订了合约，电影制作过程中仍可能出现许多的变动。他曾在一部影片的制作过程中被告知原本留给视效部门的预算不得不因为部门的挪用而缩减，所幸他及时获取了这一变动并做出了方案的调整。

　　在拍摄结束后，影片进入到后期制作阶段，此时视效总监与制片需要根据现有的素材来一同确定最终的特效制作公司。

　　Christian提到，他参与的项目平均会有1000-1500个镜头需要进行视效制作，这是一个庞大的数量。他通常不会将所有镜头交给同一家公司，这一点往往会与制片的想法背道而驰，因为由一家公司承包时价格会更加便宜。然而，Christian认为行业内的视效公司数量多，水平也参差不齐，因此将所有镜头交给同一家公司的潜在风险是不容忽视的。有时，规模较大的特效公司同样会轰然倒闭。Christian以为《少年派的奇幻漂流》进行视效制作的公司——Rhythm & Hues举例。这是一家有着25年历史且规模可观的专业视效公司，《少年派的奇幻漂流》凭借精彩绝伦的视觉效果而获得第85届奥斯卡最佳视觉奖。但是，在完成《少年派的奇幻漂流》视效制作的短短半年之内，R&H公司就倒闭了。

　　《少年派后的日子》拍摄了R&H公司倒闭的前前后后，尝试着探索这件令人唏嘘的事件背后的真正成因。

　　无独有偶，巴黎的一家特效制作公司也曾因被黑客攻击导致公司的设备而全面瘫痪，因此快速倒闭。Christian认为，如果选择将大量的镜头拆分开，即使任何一家公司遇到这样的突发情况，后期制作仍还有回旋的余地——这正是我们所熟知的不要把鸡蛋放进同一个篮子里的道理。在分配镜头的策略上，一些制片选择把镜头按照难度、创意程度按高、中、低分配给多家公司。从理论上来说，这样预算会更加便宜。但是现实情况是，不同水平的多家公司在管理上会存在难度。一旦某个公司的某个环节出错，整个项目的进度都会受到影响，完成时间也难以把控，反而难以控制预算。

　　Christian的推荐方案是：首先把镜头拆分开，简单的镜头依然给到成本较低的公司——比如一些位于印度的特效公司。同时也大可以将几个较有难度的镜头交给他们完成，这可以提高这些公司自身的服务水准和声誉，也能提升创作者的积极性。即使最终无法完成，他们也会求助于技术更好的公司，但原本定好的成本并不会提高。而剩下的镜头则可以一并交给一家例如维塔这样高水平的制作公司，并就其中难度较低的部分来压低整体订单价格。Christian总结道，在他多年的工作经验中，这种分配方式是最为方便和经济的，也是对整个项目最有益的。作为最了解专业知识和业内动态的人，特效总监应该和制片保持沟通并建立良好的协作关系，才能一起找到对于影片整体的视觉效果而言最经济也最能保证质量的那个方案。

　　同为负责一部影片视觉效果的部门，视效、摄影与美术三个部门之间的良好合作无疑是密不可分的。Christian建议大家在前期筹备时，可以针对重要的场景制作概念图并基于此进行视觉效果的沟通，这样的方式能够帮助摄影指导更好地确定布光方案以及帮助美术指导完成场景、道具的设计。

　　Christian用自己之前的工作经验举例，向同学们展示如何将复杂的动作场面化繁为简。在一部在美国拍摄的动作片里，有一个隧道内追车的场景。最初，这个场景让主创们都感到头疼。因为该场景过于复杂，有多个人物、交通工具及机位，他们毫不怀疑这一场景在拍摄时会难以把控。作为视效总监的Christian事先用CG将这一场景模拟了出来，其中包括场景中需要出场的角色、车辆以及机位和相机运动轨迹。这次模拟让整个主创团队如释重负，他们本以为毫无头绪的场景也因此变得十分清晰，之后的拍摄也进行得十分顺利。Christian总结道，特效师进行CG模拟可以通过提高前期筹备的效率和清晰度，能有效帮助重要场景最大限度地实现其效果。

　　“这次拍摄有一个特别难的镜头，拍摄火车跟赛车相撞，会涉及到实拍跟三维结合。因为要使用真车去相撞完成这场戏，成本是非常高的。这次的拍摄只有一次机会可以撞，准备了大概一个月左右。”——《乘风破浪》视觉特效指导乔乐

　　除此之外，如果重要的日景拍摄面临即将天黑的难题时，剧组可以采用后期抠像合成的方式来补充光线。此时需要现场的视效工作人员快速地对演员进行标记（尤其是毛发），然后由摄影师配合完成拍摄。

　　关于特效部门与美术部门的合作，Christian用他曾在法国参与拍摄的影片举例。影片中一个重要场景位于一个不可能取得拍摄许可的广场，在各部门讨论过后决定，采用搭景加CG的方式来模拟广场的场景。这是一个视效部门与美术部门进行良好合作的绝佳例子，两个部门都需要各司其职才能使得一个虚假的场景看起来足够真。Christian提到，这样的合作方式在一些科幻片中非常常见，尤其是影片中出现一些超现实的场景时，都需要美术部门和特效部门之间有良好的配合。

　　对于一些有难度的场景，两个部门应该明确地界定各自的工作范畴，如场景内的哪些元素是需要特效制作，哪一些将由美术部门来负责等。在两个部门进行沟通时，可以提前制作一些概念图，如服装设计图、场景设计图等，同为视觉部门，基于图样的沟通会更加直观和高效。在现场拍摄时，如需要抠像，特效总监也应该及时与负责服装的工作人员确定该场人物的衣着有没有影响后期抠像的部分（如绿色的衣服、带羽毛的帽子等）。

　　有的场景会需要三个部门配合来完成，Christian用《狼图腾》中的一个经典场景举例。剧情需要狼跳过羊舍的墙进去抓羊吃，然而驯兽师却在开拍前找到特效师表示经过测试发现狼并没有办法跳过这么高的墙。各部门主创迅速开会商量后最终得出的解决方案是，由美术部门通过置景做出带有倾斜度的墙体，摄影师通过借位的手段找到合适的角度来拍摄出狼跳过直立的墙的镜头。由于倾斜的墙体所矗立的背景里有其余民房、树木等真实场景的存在，会发生穿帮，所以在这个镜头中，视效部门的任务就是将其余的背景用绿布遮盖，后期进行背景替换。

　　Christian不赞成所有部门聚在一起开会的方式，他认为这是低效率的沟通，不同的部门之间有不同的沟通方式和要点。反之，他认为最好的方式是各部门之间就特定问题有针对性地进行会议。这些会议应该有清晰明了的日程安排，这样一来各方都可以在开会前先思考需要沟通的内容并在会议上及时地提出一些建议。此外，每一次会议都应该有记录，这样每个人针对不同问题提出的解决方案以及各自的设计和想法都能被及时地记录下来。导演助理应该列明各个部门所存在的问题，并为不同的问题标注好不同的优先级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