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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州拆二代:被“拆掉”的未来

广州拆二代:被“拆掉”的未来

  窗外是9万元一平米的中海花城湾和猎德村复建房,杰仔居住的回迁房距离此仅有一条马路之隔,穿拖鞋喝早茶是附近居民的标配,而隔壁则是商务精英云集的天盈广场办公楼。

  御宝轩位于IGC天汇广场,北边是9万元/平米的中海花城湾,距离猎德回迁房只有一个马路之隔(图源:高德地图)

  迎着亚运会的东风,广州一大批城中村被提上了现代化改造的日程,天汇广场征用了猎德村的土地,成了广州首个城中村旧改项目;14年过去,天河的CBD珠江新城雄起,与CBD伴生成长的,有一群特殊的群体——现已进入青年的拆二代们。

  父辈的拆迁为他们带来了高额的补偿款和多套回迁房,生活早已衣食无忧;回迁房的优质区位让他们享受着城市的收租红利,他们即使不工作也有源源不断的现金流。

  大肉蟹是杰仔在御宝轩里每次必点菜品,一两38元,一只2斤左右,账单上显示760元,加上一些包点小食服务费,两人最终消费1370元,杰仔和表哥习以为常的一顿早茶,抵得上旁边办公楼年轻白领三四天的工资。

  睡到自然醒、和朋友吹吹水、刷刷短视频便是杰仔白天的所有活动,这种生活已经持续了五六年,“明天”在他眼里,只有下一场吃喝玩乐。

  从2020年9月份开始,简嘉文频繁向各种信用卡、小额机构借钱,总金额达到了300万;每一天都有催他还款的短信和电话,轻则账单提醒,重则语言威胁。

  在天河东北边缘地带的小新塘,虽然比不上城中心的猎德村繁华,但因为周围有国家软件产业基地、天河智慧城和广州科学城聚集,周围的房价也能卖到5.5万元/平米。

  在村旧改以前,简嘉文家里有两栋4层的房子,按拆一补一原则,分到了近600平米面积的7套回迁房。

  回迁房收房后,除去简嘉文家里自用的两套房,其他都用于出租,按照周围两房4500元/月的出租价格,也有至少2万元/月的纯收入;

  简嘉文不是个例,他同村一起长大的发小,都这么突然从普通村民变成了不需要工作但手里有点钱的小中产。

  简嘉文日常开销不大,毕业之时老爸买了一辆奔驰E给他开,他觉得挺满足。但现在到了而立之年,身边的事一成不变,交往的圈子非常固定,他觉得生活无趣,人生缺少了点成就感。直到同村发小给他介绍了网络。

  APP里的游戏不断刺激着简嘉文分泌多巴胺,5个彩球滚动着数字,10分钟开奖一次,24小时不断地开盘抽奖,只要买码等待开奖即可。

  简单的玩法、高密度开奖,美女老师的微信在线指导,每次打开软件都会显示开奖倒计时,让简嘉文一直保持兴奋状态。

  每天早上睁眼,简嘉文在被窝里就开始一天的“征程”,通常一玩就是一整天,账户中的钱,从刚开始的每天1000-2000元,到1万输光了就充2万,越是翻车,简嘉文越是盲目跟投。

  另一方面,以贷养赌比普通人更容易,信用卡、小额机构、民间高利贷非常喜欢简嘉文这块“肥肉”——凭借家里多套房子,简嘉文办易如反掌,通常是今天申请,明天就能放款,一放款,也立马被他充值进了APP。

  “上一把就差一点点,这一把我算好,赢了我就先把上个月借的钱先还了”,每次充钱进账户,简嘉文都做同样的自我安慰,期盼下一局能通过自我修正而一把回本。

  但事实是,2021年一整年,简嘉文回本的期望一次次落空,只剩下拆东墙补西墙,以及将近300万元未归还的欠款。而这一切,简嘉文的父母都被蒙在鼓里。

  三月底,简嘉文终于熬不住了,有一百多万的借款已经到了最后还款期限——在他开着他的奔驰E300出村口的时候,接了一通威胁电话,电话对方一句“我看到你开车出来了,你必须拿出钱来”,把他吓得不轻立马掉头回了村。

  连续向几个朋友借钱周转被婉拒后,只有父母这一条路子了。站在父母回迁房外,简嘉文踌躇不知道怎么解释,话到嘴边,最终却变成了谎言,“我和朋友炒股亏了三百万,能先借我一些还一阵吗?”

  简嘉文挨了父亲一巴掌,但没有想到不到3天,父母就把钱打了过来并允诺会帮忙还其他,他没有想到,爸妈能在那么短时间内凑那么多现金并且相信了自己的理由。

  即便搭进去了300万,简嘉文至今从来没有担心过关于“明天”的问题,“我爸说给我在村里找份工作,起码能管我吃饱吧”。

  听到金额后的HR猝不及防,一个985金融本硕,3段高含金量的实习经历,2年小型私募行研经历,相比起其他动辄报20k+的候选人,怎么看都是公司赚了。

  钟伟不怎么在意薪酬,他选中这个公司,就是看上了它离家只有10分钟的步行路程;更何况,这是一个国企,朝九晚加班,五险一金交着,没必要去996的公司折腾。

  和大多数金融专业学生一样,当时的钟伟卷得不行——研究生三年暑假都去了实习,私募基金的行研部门、互联网大厂的战略部门、咨询机构的分析师,每一段实习都不是打杂的经历。

  钟伟是黄埔萝岗人,家中还有一个年龄相差3岁尚未出嫁的妹妹,父母生育他时年纪较大,平常务农且没有缴纳社保,作为家中长子,当时他满脑子想的是如何赚钱给父母养老。

  按家里当时的房屋来看,回迁房面积能有400平米;此外,回迁前家里卖了一百多平米,加上签约和搬家奖励、12个月的临迁安置费、果树和青苗赔偿,能拿超过400万的现金。

  交楼后的钟伟松了一口气,之前的努力奋斗是希望能给父母换套房,现在一切尘埃落定,后面还有回迁房给自己和父母提供现金流。

  此时的钟伟,陷入了一个青年拆二代怪圈——自己变有钱了、但周围圈层并不会随之改变;想进入另一个圈层却又发现自己还不到门槛。

  “很蠢!以前不舍得买,现在买了发现根本没有人注意到一件衣服的变化”,钟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之前节省惯了,加上周围圈层没有改变,炫耀式消费满足不了钟伟任何需求。

  这里的他们,是钟伟的其他拆二代朋友,“他们本身就好几栋楼收租,他们谈豪车和美女,我开着刚换的比亚迪汉格格不入”,一起玩了几次以后,钟伟找借口不再参与他们之间的聚会。

  这个怪圈导致的结果是,钟伟觉得未来一切努力都没有意义,躺着反而是最舒服的选择,“我就算工作再努力也挣不了更多的钱,我好像也不需要更多的钱”。

  “我不是前几名校毕业的,在广州,一个3年经验的私募证券分析师年薪20万左右;在供大于求的市场,5年经验能拿翻倍薪酬的并不多”,钟伟想象了未来的职场发展路径。

  与之对应的是超长的工作时间和工作压力,熬夜赶报告是分析师的家常便饭,刚入职那会,为了尽快从“助理分析师”的职位升职到“分析师”,钟伟经常晚上十一二点调研回来,还需要熬夜出一份调研报告,为了第二天早会汇报。

  如果是拆迁以前,钟伟完全能够接受这样的工作。他公司的投资总监,8年经验年薪七十来万,前年也在广州买了房子,这让当时的钟伟充满了动力。

  “一年20万,拆迁前感觉很多;现在看又少又慢,我每天工作超过12小时,一年到头不吃不喝却换不了一辆车,买不了广州一个厕所,为何还要去折腾?”有了这个对比后,离职的念头时不时浮现在钟伟脑海中。

  事实上,钟伟也这么做了。4月份,钟伟裸辞了曾经梦寐以求的私募工作,选择了工作时间少、离家近的国企。

  当然与之对应的是工资的进一步下滑,工资从原先的一年税前20万滑落至一年税前13万,但钟伟却没有一点舍不得。

  “7万块而已,回迁房建好后收个一季度租就回来了”,钟伟一边吃着晚餐,一边约着今晚的游戏局,“加啥班啊,身体第一”。

  “你老公那都有房子了,你哥嫂刚生完二胎,房子太小了,给他们多一点有什么关系呢!”,听到妈妈在分房上对哥嫂的偏袒观点,冼思婷觉得难以理喻。

  如今广州的珠江新城,有一部分曾是冼村的土地,冼思婷家总共分有5套回迁房,这个分房数量,在冼村村民中属于大多数。

  穷的时候和和睦睦,有钱了,利益分配在几口之家中能上演一出出大戏,不患寡而患不均,古人说的真对。

  在冼思婷2岁的时候,广州宣布未来的城市中心——珠江新城准备启动了,冼思婷爷爷嗅到了商机,立刻决定将家里的地建成3楼的小楼房用于出租。但这个房子的房产证上写的是爷爷的名字,直到2009年爷爷仙逝,这个房子没有过户也没有立遗嘱。

  2009年,正逢冼村拆迁启动元年,按“拆一补一”的拆迁原则,多一栋楼意味着多200-300平米的回迁面积。按当时的补偿方案来看,起码多2套回迁房,虽然当时谁也不知道珠江新城会如何发展,但谁都想要多几套房,即便是血肉至亲也不例外。

  冼思婷的叔叔觉得,他出了三分之二的钱,且整栋楼几乎是他监督下建成的,当初建楼时只有他自己在忙上忙下,冼思婷爸爸压根没帮忙,这栋楼理应归他。

  冼思婷的爸爸不同意这个说辞,这栋楼在收租期间都是他在运营,但自己却一分钱没收,全都交还给冼思婷爷爷了;在冼思婷爷爷患病期间,都是他在亲力亲为赡养照顾,冼思婷叔叔甚至没来医院探望。

  某一次激烈冲突之后,冼思婷的爸爸忍无可忍打了报警电话,结果叔叔当着的面打了爸爸一拳,现场乱作一团,也花了好一会才拉开了升级为肢体斗殴的双方。

  最后的结果是对簿了公堂,房子依然是一人一半——但也就是在这一年,思婷家和叔叔家的血浓于水,被拆成了老死不相往来的陌生人。

  在拆迁之前,冼思婷父母的想法是三兄妹一人一套,老两口自己留一套,剩下的一套拿去出租。但冼村拆迁和回迁的时间跨越了8年之久,等分到了房子,都已是2018年,8年期间,兄妹三人各自成了家。

  冼村拆迁签约和回迁房摇珠分房差8年,直到2018年,冼村才开始第一期回迁房分房(图源:公开资料)

  冼思婷在结婚前一直没有感受到传统意义上的“重男轻女”,哥哥们有的,冼思婷也有,甚至父母更疼爱冼思婷,家务活都不会让她做;但冼思婷结婚后却发现,事情还真不是这样。

  思婷在大众,甚至父母眼中属于“嫁得好”的行列,她的丈夫是员岗村的“租二代”,是家中的独子,家里虽然没有拆迁,但有四栋7层楼高的出租房收租。

  “我每个月都会各给爸妈3000块家用,但两个哥哥从来没拿过,爸妈还把我给他们的钱存起来借给了哥哥,我并不在意”,冼思婷不会计较父母日常对哥哥的帮扶。

  虽然思婷并不在乎是否有房子,但家人们的观念成了她心中的尖刺,冼思婷发现父母瞒着她分房以后,每个月还是会给父母转钱,但是再没给父母和哥嫂打过一个电话。

  “我和他们的关系就跟上一辈的关系一样了”冼思婷自嘲道,“我不会像我叔和我爸一样对簿公堂,被我婆家知道我娘家关系那么糟糕,对谁都不好”。

  广州的大规模旧改,始自2010年亚运会前夕,截止至2020年,广州基本完成了138个城中村的改造任务,天河、黄埔作为这一时期广州旧改的代表区域,在这些街道上,随便一个穿着拖鞋打扮普通的路人,都有可能是家有数套房的拆迁户。

  否定的是,这个资产除了车房和日常的普通吃喝玩乐,并不能支撑他们做更大的选择,实现更高的资产跨越。

  反而像是一壶温水,慢慢煮开拿走了拆二代们的未来,一边带来了极端的和膨胀,父辈不断延长着补助周期;另一边带走了向上的动力和本来平衡的生活。

  被拆掉未来的拆二代们,从来都不是大富大贵的那批人,毕竟,所有的人生礼物,都在暗中标注了价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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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标签:广州小新塘快餐女
  • 编辑:贾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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